他大概是想起什么,临时改了主意。徐流深跨坐上马,远处夜色深暗。他分明转过身,又控制缰绳掉转马头,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。“君父,你有什么心愿。”徐琮狰久居高位,不要说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,甚至无人敢直视他的双眼。他注视着自己最出色的儿子,能从里面看见年轻时的自己。他告诉徐流深:“王朝兴,边境安。”王朝早已兴盛,那是这对父子十多年一直在做的事。边境安。徐流深点了点头,策马往回。谈善灭了最后一盏灯。他一整日太累,困得眼皮直打架。刚闭上眼不到一秒钟,殿门忽然敞开了。谈善:“……”一阵冷风席卷天地,殿内烛火全熄。谈善打了个哆嗦,一瞬间胳膊上鸡皮疙瘩全起来了。徐流深坐在殿内唯一把椅子上,在一片摇曳黑暗中难以看清表情,只能捕捉到隐约的轮廓。谈善把心塞回肚子里,抱着被子坐起来,问他:“你头发为什么湿了?”冰凉潮气快扑到他脸上了。“嗯。”徐流深声音放得有点低,带着奇异的质感。谈善又揉了揉耳朵,问:“‘嗯’是什么意思。”“今日做了什么。”徐流深也不回答他,坐在椅子上不动,不知道是不是看不到脸,显得耐心、温和。谈善想了想,注意力一下被转移:“我去看了那个老太监。”“去找了商君。”“然后去一处荷塘躺了一下午,碰到萧重离。”“最后跟王公公去了卫妃殿。”“讲完了,一件不落。”谈善打了个哈欠,“你都做了什么。”徐流深:“本宫去幽刑司,见了萧重离。”他说的是昨晚的事。谈善又打了哈欠,泪花冒出来,忍着困意又问:“然后呢?”“你不问他对本宫说了什么?”谈善“啊”了声:“要这么详细啊。”“好吧,萧重离问我能不能把一顶斗笠给他遮阳,我拒绝。然后他又跟我说了什么,他好像也想当皇帝,问我他有没有机会赢,我说没有。”“不是什么大事。”谈善捏了捏被角,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冷,把自己往里面裹了点。这纱帐层层叠叠,硕大宝石点缀其中,平时还好,这时候就有点累赘,遮得他什么都看不清。他从里头伸出一只手臂,小动物一样拨弄,准备拉开点,至少能看清徐流深。一个人在那儿奋力半天,拨了好几层,累得往里一躺。“算了,我困得要命。”
徐流深再次开口时谈善思绪很混沌,他总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,好像又没有。“他跟本宫说,他很喜欢你,问本宫——能不能、割、爱。”谈善半梦半醒,想也不想说:“他有病吧。”“我就跟他见过两次。”徐流深:“哦?”身边一沉的时候谈善毫无察觉地往里让了让,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,糊弄道:“……他有病。”帐帘掀开,徐流深一只膝盖跪了上来。倘若这时候谈善睁眼,大概会发现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,不过他一整天走了太多路,体力消耗殆尽,犯懒地没有睁开眼。湿发落在锁骨上,冰冰凉凉。徐流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了:“本宫今日去了鹿台。”谈善压根不知道鹿台是什么地方,他又往里面挪了半个手掌宽的地方,这样私密的、被笼罩的空间中,另一个人身上传来的气息无孔不入,终于让谈善感到一丝不自在,他把自己猫儿一样蜷起来,不太凑巧,头刚好躺进了徐流深掌心。他们都顿了一下。谈善额头无意识在上面蹭了蹭:“你手……有点熟。”说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,闭眼。头顶传来低笑。“一定要睡么。”谈善:“不睡——”干什么。他突然僵了一下。一只手顺着他敞开单衣领口向下。毫不夸张地说,当时一道雷就把谈善脑子劈醒了。他剧烈地喘了一口气,按住了那只手。“……”“鹿台是历朝君王寻欢作乐的场所,三年前前王后之子纵情声色,丧命酒池。”“本宫喝了掺了药的茶。”徐流深俯身,凑得更近了点。他身上不知道是什么味道,殿内的熏香几乎在同时换了种类,变得黏稠、浓郁。也可能是错觉。谈善手一松。他实在是难以思考,这毫无逻辑意义的两句话在脑中转了又转,感觉后一句比较重要。“你……没事吧。”徐流深“唔”了一声,他带水珠的发丝垂落下来,全滴在谈善领口,后者真是抖一下再抖一下。窗外月上中天,在他锁骨上晃出一道淋-漓水-痕。徐流深看了一会儿,忽然说:“本宫不太清醒,还是去淋桶水。”徐琮狰倒也不会真给他用什么虎-狼之药。过来的时候世子爷心里没什么感觉,除了燥热。他回宫后第一时间往头顶淋了桶冷水,热意潮水般退了。但他突然还是想见谈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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